【主教扎】Hyacinth 风信子 全文

※年龄差缩小,开篇大约是二十几岁的主教和十多岁的扎。

※OOC预警  ※主教中心


1

 

他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春天的早晨。

大体上来说,与寻常人相比,科洛雷多是不喜欢春天的。他读过不少歌颂春天的诗,却总也无法抓住那种存在于春风拂过的新绿与卖花少女的一低头中的悸动。对于科洛雷多来说,春天不过是一年的四分之一、一个并无惊喜也并无失望的起点。他欣赏春天的万物复苏,正如同他欣赏冬日的万物凋零一样,仅仅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

这即是说,当他不知觉地走到花园时,科洛雷多并未对他将要看到的任何景色抱有任何期待,他对他即将见到的人具有绝对客观的评价态度,没有沾染到一丝一毫特别属于这个季节的躁动。

 

因此,当科洛雷多见到那躺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中央的少年时,那一刹那,他无法解释自己发自心底想要微笑的冲动。

他只能看着他,看着这降落人间的厄洛斯,少年雪白的衣服上星星点点地缀着淡紫色和浅粉色的风信子。风一吹,他的金发就随着花香飞舞起来,像阳光,又像某种无法言说的无价之宝。

少年用灵巧的双手编出一个蓝、黄相间的风信子花环,开心地举着它大笑。他可爱的嘴角、澄澈的蓝眼睛、胳膊上的泥土、翘起的脚尖都叫科洛雷多移不开眼。直到那少年打了个半个滚儿坐起来,冲自己挥舞他的花环:“早上好!这里的风信子真好看!”,科洛雷多方才如醉初醒。

他抿起嘴唇,想要接话却无从谈起。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在这儿做什么?你不知道这里是副首相的官邸吗?

这些话听来不像询问,倒更像是质问。年轻的古尔克主教已经初见威严,面对手下时的游刃有余在少年面前却变成了无计可施。他不愿吓走他,亦不愿像个傻子一样杵在他面前。

于是,过了几秒种后,科洛雷多干巴巴地开口:“是的,它们的确很美。”

少年愣了一下,好像科洛雷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这让他不禁有些烦躁。

都怪这季节,他的理智也被风吹进了花里。

“这是您的花园吗?”少年的声音打断了科洛雷多将要出口的补救。

“不是。”这是他母亲的花园,他的母亲格外喜爱这些绽放在春天的小花,甚至不惜花重金购买各种稀奇古怪的新品种。他无权评论他母亲的喜好,只觉得像这样养花如同在播种金钱一样索然无味,亦从未想过这些用金子养出来的风信子能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或许这孩子是个例外,他想。

“那真是太好啦!我是说,那我就不必为摘了她们而向您道歉了。”少年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要知道,忍住不去摸一摸她们简直太难了!”

他边说边向他伸出手,掌心睡着一朵淡紫色的风信子。科洛雷多禁不住走上前,弯腰从他手里接过那朵小花。

他伸手摸了摸它,他此前从未触摸过一朵鲜花,因此无法判断他手中的那朵花是否是最柔软的一朵。但他喜欢这个触感,轻柔又新奇,带着某种略微叫人感伤的脆弱。他猜想少年的手是否也是这种触感,紧接着,他便知道了它们令人惊异地相似。

“您低下头。”少年伸直胳膊拽了拽他的手。

科洛雷多干脆半蹲下来。他以为少年要向他展示他编出的花环,孰料对方见他蹲下后却忽然展开了一个几乎要看不清眼睛的大笑,举着胳膊把那蓝黄相间的花环套到了他的头顶。

“大小刚好。”

少年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在示意他可以站起来了。

这可真是古怪。他站在他母亲的花园里,头上戴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孩子编的花环。而他的脚下,那一地淡紫色与浅粉色的花,分明是他母亲前不久才购来的新品种,一株花苗不知能买多少个比他头上顶着的花环编得更加精美的饰物。

他理应呵责这个少年,无论是对他闯入别人家中的行为,还是对他不经允许就破坏他家的花圃的行为。可话到嘴边,科洛雷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还是个孩子。你看,他眼睛里只映着他,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他摘下那些花朵,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编成花环,而不是随便撕碎、破坏,是因为他有一颗向往美的心。即便是那些铺散在草丛中的鲜花也都个个保存完好,可见他摘花时费了不少心思。

面对这样一个纯粹的、爱美的、爱善的孩子,他如何能开口呵斥呢?

“哎呀!差点忘了,爸爸该走丢啦!”

少年忽然从地上跳起来,鲜花从他身上滑落,有一朵夹在他的领口和锁骨之间。他把她轻轻捏起来,举到唇边亲了一口,又把她装进口袋里:“您不介意我带走她吧?”

科洛雷多没来得及回答,少年就已经笑眯眯地说:“太谢谢您啦!”又冲他行了一个自创的礼,头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

科洛雷多张了张口,没出声。他把那完全不适合自己的花环摘下来递给少年:“你应该带走她。”他也不自觉地用‘她’来称呼这理应已经死亡的生命了。

“不,她是属于您的。”少年推拒了花环,“您看,我这就要走了,若我带她离开,她的伙伴会舍不得的。”他用眼神指了指地上的碎花与不远处的花圃,“但您能留下替我照顾她们——您会吗?”

科洛雷多不由得点了点头。

“您真是个好人。”

少年又行了一个不知名的礼,和之前的那个竟然还不一样。他接着蹦蹦跳跳地跑向后院,科洛雷多记得那里有一棵巨树,一直伸向墙外,或许那就是他进来的路。

他看着少年的背影,一步一步,好像看见了春天正在以具现化的方式离去。但科洛雷多既不想去追逐,也不想叫住他问他的名字。他虽然让他有一瞬间的惊喜,却也总归只是时间中的过客,春日的插曲,一个值得敬畏的纯粹的生命。他被他吸引,就像少年被风信子吸引一样,是一种人对美的必然追求。

科洛雷多拿着花环又在草坪中央站了一会儿,直到女管家经过惊呼了一声,他才抬脚走出草坪。

“上帝啊!少爷,这是夫人刚种下的花啊!”

女管家小步跑到他身边,气喘吁吁又不可置信地看一眼他手里的花环,看一眼草坪中散落的鲜花,又看一眼他手里的花环:“您再怎么喜欢它们,也不能把它们摘了呀!”

科洛雷多顺着女管家的眼神看了看他手里的花环。她的触感依旧十分柔软,香味依然能拂过他的鼻尖,却似乎不再是那么单纯可爱了。

那个跑掉的小子分明就是怕他闯入花园的事情败露才把花环交给他的,能种得起这种颜色淡雅的风信子的人家必定非富即贵。

科洛雷多有些懊恼,又有些哭笑不得。当务之急是,把这花环献给母亲能抵消她的怒火吗?

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个降落到人间的不知名的厄洛斯,不,赫尔墨斯*,短时间内可不会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

 

2

 

他第二次见到他,大概不能算得上是巧遇。

彼时的古尔克主教正忙于推进他教区内的改革运动。若是能从那些权贵老爷和神职人员的腰包里挤出哪怕一枚金币,都足够他感激万分地向上帝祷告一刻钟的了。公务繁忙,于上有萨尔茨堡大主教的压力、于下又得不到平民的认可,在这种紧要关头,科洛雷多原本是绝没有兴致去剧院看歌剧的。

巧就巧在,送请柬的侍从在离开之前嘀咕了一声:“这神父编的戏怎么叫《阿波罗与风信子》?”

 

两天后,古尔克主教科洛雷多应邀前往剧院。

邀请他的男爵突然被传召,留下了两个空座位。科洛雷多原本就不喜与他人寒暄,此番更是满意。他正欲屏退左右,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为什么不让我坐?他旁边明明就没有人!”

这个‘他’明显指的就是科洛雷多。

他本该就此发怒,指责说话人的不敬,但那人理所当然的口气又让科洛雷多不禁有些好奇。他转过头,发现被拦下的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年轻人。对方翘起的头发、倔强的眼神、覆了一层短绒的嘴唇、气鼓鼓的表情和穿得不怎么整齐的外套都洋溢着一种特殊而纯粹的热情,好像与这日歌剧的题材有某种程度上的相通之处。

科洛雷多来不及细想他们究竟有哪里相似,那年轻人就用一种更能体现出他丰盈充沛的青春的口气惊喜道:“哎呀,是您!”

年轻人的一双蓝眼睛明明白白地看着科洛雷多。拦住他的侍从悄悄放松了手劲,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招惹了什么与主教大人交好的贵族少爷,虽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的雇主何时曾与不守规矩的人交好过?

“您不记得我了吗?”年轻人的嘴唇撅了起来,“那个风信子花环——”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又翘了起来,“——您是为了它才来这儿的吗?”

 

他的确是为了剧作中的‘风信子’这个词来的,却也只是临时起意。

莫非真是天意所致,主降下了一位还没长大的雅辛托斯?

科洛雷多闻言后的怔愣让正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的侍卫们一时不察,年轻人抓准时机,一个健步溜了过去。眼看他已经一屁股坐到自己身边,科洛雷多干脆沉默地摆了摆手,两旁的侍从便识趣地退到了后排。

“我就知道您还记得我。”年轻人的笑容露出了牙齿,好像要带他回到三年前的那个春天。

但他毕竟已不再是少年。你看他抽长的身形、轮廓分明的五官、深金色的头发,三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远比在科洛雷多自己身上留下的多得多。这些青春女神所爱的痕迹,它们让少年从朦胧的的晨雾中走出来,踏出了他被太阳神照拂的第一步。

难怪科洛雷多一时没能认出他来。

“您是古滕贝格男爵?我听说他要来看戏,还没见过他呢!不对,我早就见过您了。哎呀,这真巧。”男孩在自言自语这方面好像有过人的天赋。

“不是。”科洛雷多回答。这回答似曾相识。

“咦?那您是伯爵?侯爵?公爵?还是神父?主教?”

“在探听别人的身份之前,你不应该先说出你的名字吗?”科洛雷多总算有一次打断了他的问题,他倒也不恼,只是又问:“您知道今天的曲子是谁写的吗?”

“我收到的请柬上并未写明。”科洛雷多皱起了眉。他不知道这是古滕贝格男爵还是别人的失误,但一部没有写明编曲者的歌剧确实惹人在意,莫非谱曲的人对自己的作品没有足够的信心?

若是科洛雷多此后想起他这一刻一闪而逝的想法,他铁定会嘲笑当时的自己。对自己的作品没有信心?这恐怕是他在形容莫扎特时会选用的最后一句话了。

“等您知道这歌剧是谁谱的曲,”年轻人说,“您就会知道我的名字了。因为它正是本人,沃,唔,对,正是我写的!”年轻人骄傲地挺起胸脯,虽然那并没有使他的肩膀看起来更加宽阔。

“您总会知道我的名字的。我是说,您不用刻意探听,大街小巷,萨尔茨堡、维也纳、巴黎,全世界的人都会传唱我的名字!”他伸出双臂拥抱上帝。

“在此之前,”他收回胳膊,歪头想了想,“您就叫我雅辛托斯吧。”

“风信子?”

“雅辛托斯!”

科洛雷多对年轻人的执拗不置可否。他的确不大在意他的名字,也不相信他能写出一部完整的歌剧。他顶多十六岁,甚至更小,又有前科在先:一个偷花的小贼。他若是说了谎,也只不过是在向他的前辈赫尔墨斯学习,而赫尔墨斯总能得到他想要的。

年轻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幕布已经拉开,他于是坐正,压低声音说了最后一句话:“这是我十一岁时写的!”就专心致志地欣赏自己的作品了。

他的谎言可真愧对他的前辈,科洛雷多勾起嘴角,这顽童还不懂谎言的艺术。没有谁能在十一岁就写出一部歌剧,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神童,那个传闻中的莫扎特家的孩子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才华。

古尔克主教瞥了男孩一眼,一个天真的小骗子,他想。接着又正襟危坐,也投入到演出中了。

 

这是一部歌颂太阳神与他的爱人的歌剧。剧目以《阿波罗与风信子》为名,显然是对古罗马诗歌的演绎。不同的是,歌剧的主角不是阿波罗与他心爱的雅辛托斯,而是太阳神与雅辛托斯的妹妹梅里亚——由神父改编的剧本自然不能唱出有违教义的畸恋。事实上,这也是科洛雷多决意前来观看的原因之一:他不能允许他的教区上演不合时宜的剧目,更不能传出类似的歌剧是出自于一位神父之手的丑闻。

歌剧出乎意料地精彩。科洛雷多随着众人一起鼓掌,他当然没有像他旁边的人那样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却也不由自主地多拍了几下。这是他近些年来听过的最为动人的咏叹调,尤其是在剧本只能称得上是二流的情况下,这音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仙乐了。假以时日,倘若它的创作者能不再攻于技巧,而形成自己的创作风格,他必将成为维也纳的一颗新星。

想到这儿,科洛雷多不禁想起男孩方才的豪言壮语,倘若正如他所言,这部歌剧是他所写……

“虽然我不喜欢这个剧本,”男孩边鼓掌边侧过身子对他说:“维蒂神父太迂了。雅辛托斯就是雅辛托斯,他怎么能被梅里亚代替呢?”

“悲剧会更加壮美。”科洛雷多略微斟酌,用另一种方式肯定了男孩的评价,“梅里亚的出现确实有些多余。”从宗教的角度上讲无可厚非,从美学角度上讲便有些画蛇添足。若科洛雷多是这出戏的编剧,他不必提及故事中的柏拉图情结,只消将雅辛托斯彻底抹去人性:即他为人的身份,而将之改编为一切年轻、美好的代名词:换言之,春天的风信子,那么太阳神与西风神争夺风信子的故事也将比这二流的言情喜剧更加深刻。

“要是我来编剧,雅辛托斯就是人间最美的一朵花儿,没有人不爱他。”男孩坐回座位,凑近他。

科洛雷多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阿波罗是艺术之神,他肯定最爱他,因为这花儿就是为艺术生的。但艺术不能被占有,他只能被欣赏。被神欣赏不是他的本意,他一定要世人都欣赏他。所以雅辛托斯就请求西风神:‘让太阳神的铁饼砸中我吧,让我的鲜血变成花朵,让我的种子被您带去远方!’”男孩又向空中挥舞着小臂,一双蓝眼熠熠生辉,“‘我不惧怕死亡,我只害怕枯萎。人们的爱使我年轻,让我在最年轻的时候死去吧!人们会记住我,因而更加爱我!’”

“那么这部戏就该改名为《雅辛托斯与仄费罗斯》了。”

“别急呀!”男孩拍了拍科洛雷多的手,继续说道:“这时候,仄费罗斯拒绝了他:‘我不会杀死你。我的情人是春天的克洛里斯,我绝不把你留在她的季节,让她爱你。’”

科洛雷多刚想开口说他演绎得太过头了,男孩就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再出声时声音竟带上了旋律:“‘噢!残忍的风信子,急于逃离我的怀抱!我将成全你的请求,因为我是如此地爱你:我将用你的鲜血浇灌出花朵,让他们在春天绽放;我将让缪斯唱你的赞歌,让赫尔墨斯带走你的种子,让人们像爱我一样爱你;我将日日思念你,摘下我的月桂冠,带上你的花环!’”

介于孩童与青年之间的嗓音虽然清澈却并不能称得上是多么悦耳,但这段即兴之作却有着与歌剧音乐十分相似的风格。虽然歌词不伦不类,科洛雷多不得不承认,这一段旋律着实让他惊喜。

“然后——”

“然后?”

“然后雅辛托斯就不想死啦,可是阿波罗的预言不能改变,所以他的铁饼还是砸中了雅辛托斯。”

这简直是另一个故事了。

科洛雷多再一次感觉到了哭笑不得,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男孩的大脑构造。这样的编排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无论怎么想,这个故事对神话的演绎都要比歌剧本身夸张得多。而且,这个结局也太古怪了些。

“雅辛托斯为什么在乞求死亡后又想要放弃它?”科洛雷多不能理解。

“因为,”年轻人皱了皱鼻子,似乎不明白这为什么是个问题,“因为他是雅辛托斯。”

“你不是雅辛托斯吗?”科洛雷多忽然想起了他之前开的玩笑。

“在探听别人的身份之前,您不应该先说出您的名字吗?”男孩有学有样地反问。

科洛雷多再一次被噎住了。

他先前觉得他不再是少年,一定是受了表象的欺骗。他何止还是个少年,简直就还是一个胡闹的孩子。科洛雷多无意与长不大的孩子争辩,他于是起身,身后的侍从也跟着起身,准备离开。

男孩没有拦他让他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对方的喋喋不休不会就此终止呢。尽管,科洛雷多已经决意不再留下来听他那些半真半假的故事了,他可不是跑来忙里偷闲的。确定了这只是一部音乐优美、徒有噱头的寻常歌剧以后,他也该离开了。

 

科洛雷多走到剧院门口,那个清朗的声音又一次适时地响了起来:

“阿波罗!”

“我就叫您阿波罗了!”

男孩没有追上他,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3

 

他第三次见到他时,他们之间相隔两张精致的假面。一张底色漆黑、绘有金色的太阳,另一张布面雪白、绣着紫色的花纹。

白色假面的主人首先歪了歪头,提起裙子颠着小碎步跑到黑色假面的主人跟前,屈膝,起身,俏皮地在对方耳畔问:“您不邀请我跳舞吗?”

比起他们的第二次相遇,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两个曾经一同观戏的人倒更像是两位演员——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也的确是。

 

不久前,准确地说,是在那个出洋相的乐师开始演奏之前,把自己藏在宴会厅角落的科洛雷多已经有了离意。他一边敷衍着几个自讨没趣的边缘人,一边在心里盘算如何离开才不会那么引人注目。

不惹人注目,这正是这位大主教目前最迫切的需求。他可不能被那些对新政虎视眈眈的权贵们抓住把柄,而平日素来反对骄奢淫逸的大主教参加了自己教区内的舞会无疑是一桩绝妙的丑闻,尤其是当这场舞会还是一场性质暧昧不清的私人宴会时。

抿了一口酒,科洛雷多有些后悔没有带上一名女伴。

 

舞曲才换到第三首,钢琴还没有人使用,这场宴会只不过刚刚开始,孤身一人离开势必会成为焦点。既然无法脱身,科洛雷多索性漫无目的地观察起舞池中央的男男女女,猜测着他们面具背后的身份。

很快,他的目光就被那位身着淡紫色礼服的小姐吸引住了。

那位小姐鬼鬼祟祟地在钢琴前徘徊了好一会儿,趁人不备,不知从哪儿掏出了几张纸怼在钢琴谱架上,接着,又若无其事地融入舞池,巧妙地躲开了几位明显需要舞伴的男士,摇着扇子加入到几位相谈甚欢的贵妇人之中。

科洛雷多敢肯定,那位小姐曾有一瞬间笑得露出了牙齿。

她做了什么?科洛雷多十分好奇。莫非是用自己谱的曲换了本该演奏的曲目?那么钢琴师应当会立刻发现才是,这种宴会可不允许有煞风景的音乐出现。

 

像是为了印证科洛雷多的猜测似的,缺席许久的钢琴师终于姗姗来迟,拉动了他的椅子,将双手放到琴键上。他没有如科洛雷多所料得那般惊讶于曲谱的改变,正相反,演奏者神态自若,不急不缓地奏起了一段科洛雷多从未听过的旋律。

那旋律一点儿也不古怪。音符从演奏者的指尖流淌出来,像天使的足尖、森林中的白兔、情人眼里的小星星、一切世界上最可爱最轻盈的事物。它们就这样从音乐的世界里跳出来,溜进他的耳朵,踏进他的脑袋,钻进他的心里,让科洛雷多一时忽然有了跳舞的冲动。

他想随着音乐一同旋转,想用脚步踩在每一拍上,而他的嘴角早就不受控制地扬起来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大主教的自制力险些败给音乐的魔力。

 

他于是不自觉地用眼睛搜索起那位神秘的小姐。科洛雷多这时才发觉那位小姐举手投足间有着舞曲的影子:轻快、自由、令人惊喜。她就像音符中的白兔、猫、梅花鹿,每当他自以为瞥见了一片裙角,她的影子就再度消失在人群之中。

但这并没有让科洛雷多气馁,他反而对那位小姐更感兴趣了。

大主教不断移动着的视线追寻着一位小姐,俨然融入了宴会的气氛。

 

“Ti——”

一个不合时宜的高音使他猛然惊醒。

科洛雷多这才意识到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进了舞池。

幸好,在他可怜的自制力被音乐与不知名的情绪消磨殆尽之前,科洛雷多身边原本踩着拍子的人也都停下了脚步,三三两两地凑着窃窃私语。

你听:天使跛了脚。

你听:白兔被猎人射中。

你听:情人甩了你一巴掌,气呼呼地走了。

 

如果说方才的音乐是上帝才能听见的仙乐,那么现在的旋律就是被魔鬼扔出地狱的垃圾。二者天差地别。

钢琴师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右眼状似不经意地瞥向为他停下脚步的人们。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不和谐的音符越来越多,最后,这个体面地坐下的音乐家好像与他的椅子产生了什么无解的隔阂,“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不,这不可能!这曲子是他——不,这不可能!”

面具背后的人纷纷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别过脸,与同伴低声交谈。

那个可怜的男人被两个侍从模样的人架了出去。

而他的接替者(如果那本该是他的接替者的话),那位神秘的小姐却忽然从人群中、从科洛雷多的视线中央走了出来,扶好钢琴凳,落座,用她漂亮的手指抚上键盘,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自然得不可思议。

 

她延续了那首小步舞曲。

没有跌入地狱,她指尖的音符始终飘扬在空中,插着翅膀,在上帝眼前翱翔。它们显然是不受束缚的,因为那双不可思议的手始终没有为近在咫尺的谱子翻页,就好像不是她在指挥着音符,而是它们在控制着她的手演奏一样。

浑然天成,精妙绝伦,他从未听过如此灵动的音乐!他相信她演奏的曲子十成十是她自己谱的,不然她就只能是下凡的缪斯了。

“大街小巷,萨尔茨堡、维也纳、巴黎,全世界的人都会传唱我的名字!”

那日那男孩的豪言壮语忽然闯进科洛雷多的脑海。

全世界的人都会传唱的音乐——大约就是这样的。不攻于技巧,一气呵成,无论精神上多么腐朽的人都会被她的美所感染,露出孩子般纯洁的微笑。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天堂,科洛雷多还是止不住地盯着那位小姐看。他当然知道这样做十分失礼,但也许是被气氛所感染,又或者是他在音乐中放松了自己,总而言之,他就是克制不住、也没打算克制住他的眼光。

他就这样用一种并非痴迷,但绝对包含着些许陶醉的、欣赏与探究的眼神看着她,直到被观察的人终于察觉到了他过于热切的视线,回望过来。

一双蓝色的、年轻的、纯粹的眼睛。

他见过这双眼睛。

雅辛托斯的眼睛。

但这怎么可能?

科洛雷多瞪着眼睛一动不动,那位小姐却恍然大悟一般地眨了眨眼,又歪了歪头,接着提起裙子穿过人群,颠着小碎步跑到他跟前。站定,屈膝,起身,俏皮地在他的耳畔问道:

“您不邀请我跳舞吗?”开口声音分明是男声。

“您——”

“嘘,他们都在看着,您应该邀请我跳舞。”

科洛雷多犹豫了一下,向他伸手。

他把一只手交给他,另一只手牵起裙子,再一次向他屈膝。

“现在您应该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科洛雷多闻言揽住他。

“然后转圈。”

他这次没再听对方的话。科洛雷多当然知道如何跳舞——他在成为神职人员之前可没少经历过社交场合。他抬起左手,面具小姐迫不得已地随着他的动作转了一圈。

“哎呀,不是这个圈!”面具小姐有些重心不稳,向科洛雷多靠近了些。“是大圈!我没有跳过女步。”

“您还知道您不是一位淑女吗?”科洛雷多口气不善,却将对方揽得紧了些。他居然敢混进韦尔夫伯爵的私人宴会!一旦被人发现,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可就别想离开了。

“您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被训斥的人好像没听出科洛雷多言语中的讽刺。他又转了一个圈儿,这次倒是转得稳稳当当。

“我方才什么都没说!”科洛雷多反驳。

“您方才说:‘这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仙乐!如此美丽的淑女!’。”他忽然凑近,止住了科洛雷多再想反驳的话,“我都从您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科洛雷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它们,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他在某一刻的心声。

“在这儿遇见您还真是惊喜。”这位‘淑女’不用科洛雷多搭腔也能自说自话,“我还想着怎么离开呢!您瞧,您果然是我的阿波罗,救我于危难之间。”他又向科洛雷多眨了眨眼。

仔细想想,好像他们每次相遇时他都有求于他。无论是收藏那个偷来的花环,还是占据一个本属于男爵的座位——都不是什么好事。而他今天的要求更是荒谬之极:帮他从一场他男扮女装溜进来的私人宴会中逃走。

“你来这里做什么?”想了想,科洛雷多决定先弄清对方混进来的原因,虽然他已经心下有数了:一定与那首钢琴曲有关。

“惩罚一个小偷!”

你不就是小偷吗?

这句话科洛雷多没能说出口。他想,争论是无意义的,对方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自圆其说的能力,而斤斤计较可不是主的美德。他当然不知道他这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的妥协仅仅占据了他此后无数次对某人妥协的事迹中微不足道的一隅,假使科洛雷多知道的话——他除了多叹一口气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这的确是科洛雷多第一次用他的信仰说服自己不去和某个音乐家斤斤计较。

“那个人骗我写谱,写完了又不给钱。”浑然不知自己享受到了什么特权的人撅着嘴,显然还在为某件事生气,“我打听到他要在伯爵的宴会上演奏我的曲子,就托人帮我随便找了套衣服。别说,这件裙子还挺好看的,特别配姐姐绣的面具。”

自己几番犹豫、费尽周折高价买来的请柬和他身上‘随便找来的裙子’竟然是等价物。本来就不经花的古尔登又砸在了无用功上,科洛雷多又气又笑,甚至还没处发作:他总不能也噘着嘴向对面的人抱怨吧?

 

此时,一曲毕了。他们自然都没有交换舞伴的意愿,略一对视,二人便极有默契地离开舞池中央,相携走到僻静处。

男孩极为亲昵地搂着他的胳膊,多少让科洛雷多有些不自在。他注意到对方似乎没有打算停止这个动作,甚至越贴越近。或许,科洛雷多想,是那双淡紫色的高跟鞋让那小子站不稳了。

科洛雷多正为男孩的举动找着借口,对方却显然未能领情。“现在,”他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靠在科洛雷多身上,对他耳语:“您能告诉我您是谁了吗?您究竟是哪位大人?”

科洛雷多撇开头,小音乐家凑得太近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因他而起的空气的震动,而这一切都让科洛雷多出于本能地抗拒。

“急于打听男士的身份,这位淑女难道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嫁出去吗?”

他终于再一次试图用言语攻击对方,并猜测对方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反应:生气、接着恼羞成怒,在应该窘迫的时刻表现出窘迫的情绪。

但是音乐家没有,这再一次超出了科洛雷多的预期。这位雅辛托斯只是有些诧异地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哈,您竟然会开玩笑!”他看着科洛雷多笑,直到后者的眉头皱了起来,才继续说:“但万一您是真心的,我得告诉您,我可爱的姐姐弹琴不比我差,还漂亮极了。您若是想娶这样一位姑娘,我可——”

“我不能结婚。”

这话脱口而出,没等科洛雷多后悔,聪明的男孩就抓住了线索:“您不能结婚?”

糟糕。

 

“所以您是——”

‘神职人员?’

音乐家无声地念出那个单词,接着又扯出他标志着恶作剧得逞的笑,露出了牙齿。

“那您也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4

 

祸从口出。

希罗尼姆斯·科洛雷多主教一向谨言慎行,面对王公贵族尚且游刃有余,谁曾想有朝一日竟也会阴沟里翻船,栽在——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栽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子身上。

后者在得知了他的身份之后,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畏惧,反而对他更为亲近了:瞧瞧吧,他简直是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交给他了。还有他凑过来的脑袋、漂亮的蓝眼睛、轻轻颤抖着的睫毛……呼在他脖子上的气息,那可不仅仅是空气的震动,很明显,它们带有了一定的温度,足以让科洛雷多意识到他们有多么接近的温度。

而这种亲昵之举不带一丝情欲,因为它们的始作俑者真的、真的只是一个自以为有了犯罪同伙的男孩而已。

 

也许是他喝了太多的酒,又或者是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的世界总在悄悄引人堕落,科洛雷多在那个,啊,在那个雅辛托斯开口时竟然恍了神。

“什么?”

“什么什么?”

“你刚刚说了什么?”

就连他的言谈,本应该十分得体的言谈,都显得像个傻瓜。

“我说,您是一位很特别的神父。”

“主教。”

“什么?”

“一位很特别的——”

“的确很特别。”

眼见科洛雷多沉下了脸,音乐家赶忙笑嘻嘻地补充道:“您和我之前见过的主教都不一样。”

“他们大概不会接受别人闯进自家花园摘花。”

“您之前还说过不是您的花园!”

“是我母亲的花园。”

“啊!”男孩惊呼了一声,又立即用扇子挡住脸,说:“那很抱歉。”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科洛雷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鉴于这个道歉似乎迟到了四年。

并且出乎意料,他在心里补充道。

打破沉默的当然还是另一个人。音乐家自始至终都是他们对话的主导者,与身份无关,纯粹是因为他开口时从来不会深思熟虑。这是年轻人特有的权利,早就被科洛雷多抛在脑后的权利,虽然他其实也尚算年轻,眼角的皱纹还微不可查。

“我从前认识的主教们都高高在上的,从来不听我说话。”

他们竟然还有这个选择吗?

“虽然施拉滕巴赫大人提供的报酬十分丰厚,但是他也经常限制我参加巡回演出。”

西吉斯蒙德·施拉滕巴赫是萨尔茨堡行将就木的亲王大主教。科洛雷多没怎么见过他,因此也无法对他的为人进行品评。但他并非启蒙运动的支持者,与自己政见不一,这一点科洛雷多是知道的。

“如果主教大人们都像您这样可就好啦,可惜其他人都只会——”

“中饱私囊。”

“我想说的是对人颐指气使。”年轻的音乐家顿了顿,侧头看向科洛雷多,像是对他的话颇感兴趣:“您的答案可真有意思。”

“让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在教区内为所欲为,这或许是许多大主教的人生目标之一。”

“但我打赌这不是您的人生目标。”男孩在他说话间站直了身子,科洛雷多立刻感觉到失去了一个人的温度有些冷,接着便听到了到鞋子磕地的声音。

他果然是把他当成歇脚的靠椅了。

科洛雷多假装自己并不在意这件事,无论是被当成靠椅还是被当成已经不需要使用的靠椅。他不着痕迹地把他们的距离拉得更远了一点,斟酌着开口:“我们并无本质上的不同。”

“咦?”音乐家显得很惊讶,而后果是他猛地抖了一下脑袋,导致他头上顶着的时髦的假发变得有些歪。

科洛雷多随手扶正了他的假发,说:“在自己的教区内为所欲为这一点。”他敢肯定他的确是喝多了,不然他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和一个陌生人谈论……人生目标?

“啊哈!那么您想必是改革派的。最近大家都在说启发——”

“启蒙。”

“——就是多读书多思考如何让老爷们把钱都交出来。”

很好,这又是一个令他无法反驳的新言论。

 

“这么说,您到这儿来是为了让先生们吐钱的?”思维活跃的音乐家不知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跃跃欲试,“您收获了多少?”

“我没有见到他。”科洛雷多略一思量,决定还是不把那桩他已经追查了许久的、本来应该在舞会上进行的肮脏买卖告诉他了。口无遮拦的男孩也许会在喝醉以后随便说给什么人听,即使不是在他的教区,那也应该严加防范。他绝不承认自己是想要保护他,因为这根本不可能,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子压根不需要他的庇护。“我是说,我没有找到应该‘被收获’的人。”

“那可真是遗憾。”音乐家好像看起来的确有些难过,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他自顾自地消沉了几秒钟,很快就像是恢复了精神一样重新抓住科洛雷多的胳膊,用非常期待的语气问:“那您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我以为您很享受这种活动。”科洛雷多看向舞池中央无人问津的钢琴,“成为焦点。”

“我的确很喜欢我的音乐成为焦点。”男孩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我再不回家,爸爸就要发现了。”

“你今年多大?”科洛雷多忽然问出了一个超出自己预料的问题。

“十七。还没到,但是快了!”

十七岁,害怕父亲的心态倒是和七岁孩子差不多。科洛雷多难得地在这场对话中有些想笑,也的确不知不觉地翘起了嘴角。

正看着他的男孩忽然愣了一下,咽下想问对方年龄的冲动,有些不自然地抿起嘴。

 

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位‘很特别的主教’笑起来有点好看。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想看一看对方摘掉碍眼的面具以后再对他笑的样子。

 

 

事实证明,科洛雷多的猜测很准。带着一位‘女伴’跌跌撞撞地在舞会正酣时离开的男士丝毫没有受到怀疑,这的确多亏了雅辛托斯,那个小子头一次帮上了忙。于是,在把对方送进马车以后,他破天荒地问了一句:“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夜幕已深,科洛雷多看不清已经坐进马车的男孩脸上的表情。但他几乎是在问出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上帝,对方不是七岁小孩,也不是什么十七岁的姑娘,乘马车回家有什么可担心的?

幸好男孩没有回复‘是’,不过他也没有直接开口拒绝,而是罕见地没有出声。科洛雷多猜对方正藏在阴影里笑他,直到马车内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音乐家弹钢琴的手从阴影里伸出来,掌心躺着一个闪着光的小东西。

“给您。”

科洛雷多略一犹豫,拿起那个小东西举在眼前看了看:“领针?”英国的装饰品,华而不实的东西,在这儿虽然少见却不算稀罕。不过这个领针上好像刻着什么花纹,显得新潮了些。

“我明天就要去慕尼黑了!但是她舍不得和您说再见,您或许会愿意替我照顾她——您会吗?”

这不是他曾经骗他拿着花环的那套说辞吗?亏他还能记住。

科洛雷多一边将领针收好一边说:“让别人帮你保管东西,却不告诉他物品主人的名字。”这是一句陈述句。连科洛雷多也为他话语中的肯定感到惊讶,就好像他早就预料到对方还是只会说出什么类似于‘叫他雅辛托斯’之类的话一样。

“您总会知道的!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猜。”音乐家小声咕哝了几句,科洛雷多没有听清。正当他想凑近时,马车里的人却忽然大声对他说了一句:“再见!”还没等他回答,车夫就已经甩动了缰绳,提起终止了这次特别的、但依然是短暂的相遇。

 

5

 

一枚领针对压抑大主教日见增长的脾气没起到什么有效作用。事实上,刚刚上任的萨尔茨堡亲王大主教认为那个刻着风信子花纹的领针从各种意义上讲都不适合自己。并且,他在打开自己特意找人订制的放着领针的盒子时又一次巩固了他的想法:乐师不能惯着。

一个不留神,那些整日抱怨薪水不如维也纳的仆人就跑了。更有甚者直接人间蒸发——譬如说那枚领针的主人。

当初说得信誓旦旦,一大声“再见!”把马都吓得哼了一声。现在两年多过去了,科洛雷多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奇怪的男孩。

不对,二十岁应该不能被称作是‘男孩’了。

乐师的承诺都不靠谱。

大主教关上盒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藏在抽屉里,准备去宴会厅看看乐师们有没有好好排练。

乐师都不靠谱,不随时鞭策就不能准时拿出他想要的东西来。

 

比如说现在应该出现在宴会厅为他的新雇主待命的莫扎特。

科洛雷多早就听闻莫扎特家的神童四岁能谱曲,十一岁时还替什么歌剧写过第一乐章,连他的政敌都对小莫扎特赞赏有加。

但这不意味着一个乐师能仰仗他前任雇主的宠爱而迟到。

“莫扎特在哪儿?”科洛雷多问他的侍从官。

阿科伯爵眼神闪躲,很明显并不了解某位随心所欲的乐师的行踪。

科洛雷多板起脸,入职第一天就迟到,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莫扎特在哪儿?”他又问了一遍,这次不是对着阿科,也许在场的其他乐师会知晓他的行踪。就算那个人一时不说,科洛雷多也能看出来。

“主教大人,我们在这儿!”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带着气喘声越跑越近,阻断了科洛雷多想把不听话的乐师直接扔去济贫院的念头。“我给您写了新的曲子,像您这样的主教肯定也闻所未闻——”

 

至少得是皇帝才配得上的仙乐散落了一地。

刚才还抓着它们蹦蹦跳跳的人此刻傻乎乎地站在他面前,张着嘴,好像丧失了语言能力。

 

“沃尔夫冈!”

大主教此前见过一面的老莫扎特压低声音的斥责瞬间惊醒了两个人。沃尔夫冈赶忙低头同他的父亲一起捡乐谱,捡完之后也没来得及排序就把它们一股脑儿塞进了科洛雷多手里。

“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沃尔夫冈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科洛雷多摆了摆手,他正试图从那堆纸里找到第一张,可没空和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的莫扎特说话。

再说,他早在对方的‘闻所未闻’一出口时就知道了。

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不就是风信子吗。


Fin.


没错主教扎就是要甜啊!!!没有糖也要强行撒糖!!!(不用心疼HC的每一天就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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